编者按
2021年1月9日，中国民办教育西湖论坛在云端拉开帷幕。在其中的圆桌论坛环节，多位来自民办教育领域的资深专家，就中国民办教育的发展规模及未来走向、民办学校内涵发展问题、中国民办教育政策未来走向、民办学校的办学风险及应对措施等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度的交流，碰撞出无数精彩的火花。在此，将圆桌论坛中各位嘉宾的主要观点进行简要整理，与大家分享。
分享嘉宾
吴华：浙江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民办教育西湖论坛主席
方建锋：上海教育科学研究院科研处副处长，中国民办教育协会民办教育研究院副院长
戚德忠：浙江省民办教育协会副会长，温州市教育局原副局长
田光成：浙江省发展民办教育研究院院长，中国民办教育西湖论坛发起人和秘书长
李春光：国内知名教育法治专家，上海行初教育服务机构创始人
王卫明：湖州求是教育集团执行董事长、总裁
主持人
章露红：浙江大学教育学博士、浙江师范大学硕士生导师
01中国民办教育的发展规模及未来走向
章露红：
“十四五规划”以后，也就是说五年之后，各位专家认为全国民办学校的总量占比可能是多少？民办学校学生的占比有可能会是多少？民办幼儿园和民办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的占比分别可能会是多少？
吴华：
我的判断是这样的：全国民办学校数占比仍然会在30%左右，学生数占比在20%左右，跟现在相比是学校数下降，学生数基本保持不变。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数占比应该在10%左右，跟现在相比略为下降一点。学前仍然在百分之40~50之间，我更倾向于是50%。
这个占比是由市场因素和政策因素共同决定的，目前来看市场因素仍然非常强劲。如果我们的政策没有限制，民办学校的比例就会上升。但是因为现在我们在学前和义务教育都有限制性的措施，因此在5年之内，这个比例跟现在相比变化不会太大。但是并不是说现在的学校都能保留下来，有一大批质量一般的学校会被淘汰，会新进入一些更优质的学校。
李春光：
我的判断和吴老师基本相符，只是对于义务教育的判断，我认为应该在5%左右。学前教育我认为应该会在45%左右。
未来可能最大的变化是在于统计的口径发生了变化。大家可能关注到学前教育法草案，把国有资产和集体资产举办的幼儿园归属到非民办的序列。这样即便现有的园的数量不增加，但是因为这种划分的不同，现存的民办教育当中利用国有资产和集体资产举办的，比如说大量的乡村幼儿园，就会归到非民办园，并导致民办园的总数下降。参照中共中央和国务院的文件，上限是50%，在具体执行上地方应该会控制在45%左右。
戚德忠：
前面大致相同的我就不再重复了。我认为有两个数据会有大的变化。一个是“十四五”以后，学校数量不会大规模地减少，减少的会是学生数。根据经验，学校的往往不是三五年就能关了门的。尤其是在义务教育阶段，如果出台相关政策，也会设立一个过渡期，过渡期到底是3年还是5年，可能主动权会放在各个省。
二是按照目前说法，学前教育的民办园数减少也不会那么快。到2020年为止，大部分省市的民办园幼儿就学比例基本上在向50%靠近。如果再经过“十四五”的5年的话，我估计这个比例还会缩小，可能会到30—40%之间。公办园现在不断地增加，特别是合同期满的大部分配套普惠园，随着财政财力的增加，会转设为公办园。
田光成：
我基本上认同学校占比30%，学生占比20%。学生占比为什么是20%呢？之前我看过世界银行对国外的统计数据，大体上是在20%左右浮动。此外，民办教育的发展很重要的一点，虽然现在是形势政策和市场的是双重驱动，但是从长远来讲，肯定是市场需求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目前来讲，我觉得20%是一个比较适合的比例。
学前教育学生数在五年之后应该是40%，除了刚刚李律师谈到的统计口径不同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在“十四五”期间，学前教育法很有可能被通过。过去我们强调政府为主导，公民办并举，这里不仅仅是政府为主导，同时也强调以政府举办的幼儿园为主体，我们做一个初步统计分析，目前民办的比重是学生的比重是56%左右，5年过后要降16%左右，会达到40%左右。
义务教育的19年统计数据是这样的，就读民办的学生占比10.61%，总体来讲，各地的政策执行的力度不一样，但无论怎么波动，最后在10%左右不会偏差太远。
方建锋：
现在义务教育阶段，全国民办学校在校生大概在1500万，占全国的比例是10.48%。如果说按比例压到5%左右的话，就有700-800万学生不在民办学校这个口径里面了，但这些学生是不会消失的，他很可能就是转到了公办去。民办幼儿园在校生是2700多万，占56%，如果压到50%的话，这意味中间又有几百万是要转到公办去的。
也就是说学生总的数字不变，2.25亿人左右，民办从5600万人要减少1000万人左右。再根据学生数去推断学校数，中小学阶段一个学校才1000多人不到2000人，义务教育阶段只能压掉一半的样子，也还有七八千所学校左右。但是幼儿园一家才200-300人，一算就知道学校数降低的速度会非常快。以后民办教育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的话，规模可能只在20%左右。
02
聚焦民办学校的内涵发展
章露红：
中国的当代民办教育，从1978年改革开放开始萌芽，到现在仅仅只有42年的历史，民办学校也经历了文化补习班、贵族学校、民工子弟学校、特色优质学校、国际化学校等等这样一些不同的形态。
请问各位专家，您认为中国民办教育的或者是中国民办学校的未来发展之路应该是怎么样的？请用几个关键词来表达你对中国民办学校未来发展之路的观点和看法。
王卫明：
很多民办学校的从业者都是从重视内部管理开始着手的，在现在民办教育的政策环境的变化中，我觉得我们要更多地着眼于未来和模式的创新。我主要表达以下四个观点：
第一，要增强民办学校自身的适应性，政策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东西，对具体的民办学的举办者来说，关键是要对自己的办学进行重新的设定，看看我们未来的路在什么地方。
第二，要增强我们每一所学校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你的核心竞争力到底是放在哪一个点上？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我觉得关键在于教学质量。以学校的特色为增长率，以教学的服务来作为辅助手段。
第三，要增强我们自己的队伍建设。现在每一所民办学校能不能自己建设成一支有体系的有系统的队伍，这个是当务之急。公办编制的老师回流已是不可改变的，在队伍的建设方面，谁先动谁就更主动。
第四个，要加强自身管理系统的建设。创始的初期，因人成事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到了如今这个阶段，我们要追求的是内部的管理系统，每一所学校是否能根据自己的特点，建设一个全新的民办学校的管理模式，这一点非常重要。
方建锋：
我从两个维度来谈一下，未来十四五期间民办学校需求会是什么样的。首先，对于营利性的学校来讲，它在十四五期间的发展，主要的需求就是要办得非常有特色，你才能经得起市场的选择，经得起家长和学生挑剔的眼光，他们才愿意支付费用，愿意承担自己是营利性学校的学生这样一个压力。
第二，对非营利学校来讲，最近几年监管的政策力度是非常强的，主要针对的是非营利中间进行的关联交易等等。非营利性学校在十四五期间，政策合规性的压力会非常大，面临的公办教育的挑战也会非常大，它还要适应我们整个国家在十四五期间的教育高质量发展这样一个需求。现在义务教育阶段，全国范围的提法都是“优质均衡”，所以对非盈利性学校来讲还是要靠优秀的质量。
戚德忠：
我认为未来的民办教育的发展关键在于竞争。随着公民办政策的不断调整，公民办之间、民办学校和民办学校之间的竞争会越来越激烈，这种竞争它会导致一些民办学校出现“马太效应”，好的，会越来越好，差的，可能会越来越差，甚至会退出市场。
在以下几个方面会有大的差距：一是对民办学校的投入，比如信息化教学，后勤保障，以及教师的现代化设备，今后会慢慢地向未来学校的智能化或者信息化的方向去演进。真正好的民办学校，今后设施设备肯定要超越现有的公办学校，只有这样才能够在硬件上领先。
第二，竞争可能发生在品质方面，也就是说民办学校会做得越来越高端，差的会逐步的被市场淘汰。那么品质的最后区别在哪里呢？从目前我们老百姓的需求来看，可能会体现在升学率方面。
第三，竞争会发生在创新环节，通过差异化的发展，针对一些有个性化需求的学生，产生一部分特色化的民办学校。比如说体育的，或者美术的，可能它们在专业化竞赛方面会越来越好。
李春光：
前面几位专家是从学校的发展的角度，我想从学校的生存角度谈一下。就是说从未来的趋势判断，尤其是今年全国各地已经相继曝出举办者涉嫌和学校运营相关犯罪问题的情况下。我认为民办学校能否生存下去，取决于它是否能够很好地合规。
随着疫情慢慢地舒缓，相关政策落地的要求会更强烈。就是说如果大家还在继续违法，要不要找几个典型的反面来杀鸡儆猴。所以未来举办者对于民办学校的运营，应该从教学质量转移到风险控制。此前这么办的，以后能不能继续办？别人都这么办的，你可不可以这么办？领导让你这么办的，你办不办？这三个问题要想清楚，底线不能逾越，红线不能触碰。
作为一个举办者，只有自己是自由的，这个学校才有运营的可能。如果你自由都没了，身陷囹圄，学校再有好的质量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核心点是如何防控形势风险。有防控风险的意识和定位，这个学校才真正有未来，否则一切都没有价值和意义。
田光成：
第一个方面我认为还是品质化。国家这几年一直提倡高质量办学，中长期规划当中也提出要办高水平的民办学校。不仅仅是在教育，任何行业没有品质永远走不远。当然，不能把品质化简单理解为成绩。
第二个方面是个性化。现在民办学校越来越趋同的情况下，个性化的学校将会可能会越来越多，个性化的、为特定群体提供服务的学校将会走得更远。
第三是差异化。个性化和差异化不完全一样，刚才有几位谈到学校需要特色，实际上也是差异化很重要的一个体现。如果是讲未来的学校，我自己认为品质化、个性化和差异化，是未来学校发展很重要的一个方向。
吴华：
想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我们要有一些预设的前提。第一个前提是中国经济保持稳定，政治保持稳定，人口保持稳定。我们今天假设这些全都不变。第二，我的回答是暂时是不包括非学历培训的。
有了这些前提以后，我想今后的发展会呈现出几个方面的特征。刚才几位都提到了，第一个就是品质，只有有品质的民办学校才能够活下来，淘汰将会非常的迅速。品质不一定是分数，老百姓不喜欢的，或者不能满足老百姓的当前需要或者未来需要的学校，将很难活下来。
第二，分化和风险。政策一收紧，必定要出现分化。民办学校受市场经济规律的约束，资源向优势领域移动，好的学校会越来越好，差的学校会迅速被淘汰。同时有可能出现大的动荡，比如说大家会觉得目前的普惠园政策将会给民办学前教育以沉重的打击。
第三，体制创新。新的技术革命出现以后，今后的民办教育将会在几个方面出现大的分化整合，比如说学历教育与非学历培训的组合，线上平台的整合，还有民办和公办的新型的合作。
如果“十四五”期间出现了重大的制度变革，如教育财政制度的改革，把现在的教育财政制度，改变成以学生权利为本位的，以教育凭证制度为基本特征的财政制度。这样的话，整个前面的判断恐怕都要重新来过。
03中国民办教育政策的未来走向
章露红：
2016年11月7号以后，随着《民办教育促进法》修法决定的颁布，国家和地方层面出台了一系列涉及民办教育的政策法规，这些政策法规的密度之高，影响之大，以及颁布部门的层级之高也是前所未有的。很多民办教育的从业者、管理者、研究者以及其他从业者都非常关心中国民办教育政策的未来走向。也请我们的几位专家来回答一下。
戚德忠：
政策和法律，是我们应该必须遵守的一个前提。第二，在当前的形势下，民办学校要把讲政治放在第一位，特别是国家的治理方式发生变化之后，我们也要跟着改变。不管是选择为非营利，还是选择为营利，在你的章程里面一定要加入党的领导这一条，以及加入剩余资产的分配方式。
大多数的省市把分类管理的期限定在2022年，到期如果不选择为营利性，那么就是自然转入到非营利。留下来的时间不多了，应该在现有的条件下加快对政策法规的学习。要加快落实和贯彻上面的对政策和法律的要求，哪怕有万般的要求，有万般的委屈，但是不管怎么样，在现行的政策和条件下，必须要完全彻底的遵守。
方建锋：
从2010年开始，从民办教育促进法到教育法的修改，一直到民法典的编撰，法律法规和教育有关的内容，越来越专业化，越来越精细化，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原来凭着经验，凭着想象就能往前走的路子。
举个简单的小例子，比如民办学校剩余资产的处置。按照现在的规定来看，很可能非营利性学校的剩余资产都是要转给其他的学校，举办者是决定不了的。但是如果民法典中有一条规定，如果你在章程中提前约定，可以转给类似机构的话，可能你的权益在这个规定中也能得到相应的保障。但这些东西要有专业的人员出主意，才能做得到。
我有一个切实的感受，原来都是凭经验办学的，现在为了保证教育事业做得越来越安全，需要认真研究法律法规，合理合规赚钱，不要走到李律师讲的违法犯罪的边缘，这个代价就太昂贵了。
吴华：
我有三个想法简单地分享一下。第一个，我们现行政策在义务教育和学前教育已经走偏，这个将会被纠正，这是一个基本判断。基于两个理由：第一就是我们目前导向，它是没有理论基础的。第二，更重要的是它是与实践不符的。我简单举个例子，比如说我们现在在中部地区有很多县，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学校在校生已经达到60%以上，怎么搞成5%？而且义务教育阶段这件事情更加不能够操之过急，它就是没钱，按照现在说同级同类，补贴只有500块钱左右，按照现在的政策，它的质量只有下降，老百姓不可能满意的。
第二个，重大的制度创新是值得期待的，这里最重要的制度创新就是我们回到现代社会，现代国家治理对公共财政的根本要求，就是权利保障，公共服务。而我们现在的教育财政恰恰是把学生分成公办民办，公办得到了太多的权利。
第三个，即便我们目前面临着各种形势和各种约束，地方的制度创新仍然值得期待。
04民办学校的办学风险及应对措施
章露红：
回到我们民办学校的办学层面，其实刚才我们已经有两位专家谈到了我们民办学校的办学风险的问题，这确实也是在新政的背景之下，我们民办学校的举办者需要特别去关注的一个问题。因为新的时期社会在发生变化，政策人口等等都在发生变化。对于我们民办学校而言，我们应该说是机遇跟挑战并存，发展和风险同在。关于民办学校的办学风险的问题以及如何积极的去应对，欢迎各位嘉宾发表精彩的观点。
王卫明：
民办学校已经有这么多年的发展，有诸多学生和家长的欢迎，只要保持自己的特点，我们是一定能够走下去的。面向未来，作为一个基层的民办学校的管理者，我始终认为：分类管理实施之后，前面的路并没有人走过，这个路既然没有人走过，就富有很大的挑战性，而挑战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标准答案，反而给我们努力的人留下更多的一个想象空间，所以我觉得我们民办学校的未来仍然是值得期待的。
田光成：
新形势下民办学校确实会有一些新的办学风险。从我的理解，民办学校的风险分为两个方面，内部和外部。外部的主要是政策风险，政策风险带来两个方面，一个是政策的不确定不明朗，第二个是政策的歧视不平等。这给我们现有的民办学校以及民办学校未来发展带来了不确定的政策性风险，有的也是制度性风险。
第二个风险，人口的红利下降，也就是民办学校市场风险，除了生源的风险之外，还有一个风险，就是教育资源的风险，主要体现在：一是怎么去获得足够量的学生和好的学生，二是怎么在量和质的方面或找到办学校发展所需要的教师。
第三个风险我认为是认识和评价风险，虽然民办教育已经发展到了今天，但是我们对民办教育的认识还停留在一个低层面的认识和判断上，譬如一提到民办教育就是破坏教育生态。我们要有一个客观认识，有一个正确的评价。
内部的风险我觉得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就是同质化的风险。过去我们讲反对公办学校，说公办学校“千校一面”或“千人一面“，结果现在发现民办学校基本上也一样，民办学校除了成绩其他没什么区别。同质化就意味着你没有生存的必要了，所以民办学校同质化是非常大的一个内部风险。
第二个风险是品质风险，现在只要是存在生存困难的学校，都是因为品质问题，品质办不好，其他都是免谈。不管是民办学校还是公办学校，最终还是回到教育本身上来，教育做不好，谈其他那都是舍本求末的事情。
第三点是财务风险，我们曾经对一些倒闭的民办学校进行分析，发现90%以上是财务出了问题，财务出问题很大部分原因是两个原因，一个是投资者拿学校钱去做其他投资，第二个原因就赌博，因为赌博把民办学校赌掉的案例，真的不在少数。
李春光：
我补充几点，第一，我们其实一直在倡导学校要合规运营，但现在的最大障碍是“规”本身就不太清晰，导致很多学校在运营中其实是无规可循。所以这个条例出台是当务之急。
第二个就是不管是条例还是国务院的30条，其实都授权地方去制定更细的规定。但是目前来看，包括我们原先这个意义非常积极而且重大的联席会议，从省到市，其实真正运行的很少，有效运行的就更寥寥无几。这个制度设计上是希望教育部解决不了的问题需要其他部门来协同，但现在还停留在设想层面，民政和教育打架的问题很严重。这种做法已经严重拖了整个民办教育改革的后腿。但这样的问题肯定不是教育厅能解决得了的，而这种无规可循恰恰就带来了合规性的一个系统性风险。
再一个问题就是具体层面，有些问题现在确实是需要高度关注的，比如到现在为止，关联交易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界定？我们从不同的渠道得到的未来的走势也是不同的。某种意义上关联交易将来真正带来的危险一定是管理系统的职务犯罪风险，这是我非常担心的，所以我觉得作为教育也好，市场监管也好，甚至税务也好，甚至民政也好，像这样的问题可能才是重中之重。而且我认为未来真正高风险的还不是营利性的学校，一定是非营利的学校。
（时代教育管理）